《通向罗马之路》第3章:(3)夜车

选择坐火车去罗马，因为一张火车票可以带50公斤的行李。火车要在巴黎的里昂火车站出发，它是巴黎的大站，连着那种叫RER的通向巴黎郊外的快速火车。送行的朋友来了十几个，天很冷，那是巴黎特有的寒冷，有点湿，说不出的感觉，巴黎的一切都是它自己特有的，不相似于世界任何地方。送行的朋友有中国的，法国的，孩子在我的肚子里拳打脚踢，不知是不想离开巴黎还是因为去罗马而兴奋。这些年，来来往往，我成了法国铁路的忠实顾客，这一次的离开一时半会回不来了。

每个人说话都带着白色的哈气，火车卧在铁轨上，像受冻流浪汉趴在长椅。进站出站的火车发出的声音像病人的呻吟，令我想起17岁住院的日子。

没有85年离开北京时的不安，四年零八个月过去了，在法国的舞台，巴黎的校园，在这个充满风情的国家我日渐成熟，不再恐惧前方的路。该上车了，我的泪留下来，车站的灯光变得模糊，朋友的脸变得扭曲。我知道，今后在返回巴黎的时候，我将是一个过客。我拥抱了所有的朋友，紧紧地。

火车驶过一个又一个路灯，一所又一所房子，最后抛弃的繁华的巴黎，驶进漆黑的夜，在黑越越的田野中奔跑。

躺在卧铺上，感到铺很窄，身孕六个月的我变得史无前例的胖。怎么也睡不着，同包厢的意大利男人打起呼噜，特别响，好像意大利男人有很宏亮的歌喉，打起呼噜同样是把好手。他的呼噜声使我越来越烦燥，开始胡思乱想。这一次离开，也注定了我身份的改变，我不再是留学生。华侨？移民？离开北京的时候就没想过有一天会变成这个身份，巴黎的华侨都是香港、越南、柬埔寨华裔的代词，而我，一个北京的知识分子怎么也会排入那个行列？

这次去意大利不像几个月前的旅游，那时没有精神负担，知道旅行后还会回到法国。今夜以后就将定居在罗马，明天再看到罗马的太阳时，一定不会像第一次到罗马时感到它美轮美奂。夜好长，禁不住想起北京--巴黎远征的那些不眠之夜，那时的路不是也很艰难，走过了，一切都变得简单，成为人生宝贵的经验。人生也许注定要一次又一次地冒险，得到一次比一次更宝贵的经验，取得一个又一个成绩。难道命中注定我要不停地冒险？意大利对我依旧陌生，在那里我要过一个家庭生活，要成为妻子母亲，虽然我没有恐惧，但是我有精神负担。要开始学习意大利语，要了解一个新的国家，它的文化虽然强大，但和我的距离太远。

上铺睡着我的丈夫，我开始认真地想他，他是一个忠厚真诚的男人，这样的男人会给女人一辈子的踏实，我要的就是这份踏实吗？远征途中，我们相互依赖，是因为那段路艰辛而寂寞。意大利男人的热情我早已体会，剩下的是要和一个异国丈夫开始柴米油盐的小日子，浪漫和激情已经过去，我不知道罗马等待我的是怎样的生活。

多少次坐夜车旅行，夜从没有这样长。

火车驶过一个水泥搅拌机，孤零零地立在夜里。其实，决定出国那天，希望就和孤独就一起生长在身体里，他们在身体里搅拌，就像建筑工地上被机器搅拌的水泥，搅拌好了，成为那些高楼大厦的奠基材料。从走出国门那天，我们就擎着比高楼还重的责任，这份责任是对国家的、对亲人的，好重好重。